戒毒方式的多样思考

古燕秋,2017年2月7日

国家反毒机构报告指出,大马的吸毒者人数逐年增长,当中20至40岁的吸毒者占最多数。根据该机构2015年的调查报告,国内的吸毒者中以马来族群占多数,达到80.6%,其次是华人(7.2%)、印度人(7.0%)、沙巴与砂拉越土著(4.2%)及其他(0.8%)。

吸毒者群体中有76%是新的吸毒者,而重新吸毒者占了23%。內政部副部长马西尔披露,近年来的数据显示女性吸毒者人数正在上升。他认为青少年及女性吸毒的原因是因为好奇、被同伴影响,有人甚至为了减肥而吸食冰毒。

不把吸毒者视为罪犯

马来西亚政府严禁毒品,除了对运毒者施予严惩,也通过不同管道帮助吸毒者戒除毒瘾。政府除了设立监管式的戒毒中心,强制瘾君子进入中心接受戒毒,近几年国家反毒机构(NADA)也改变策略,成立以关怀和鼓励吸毒者戒毒为目的“一马治疗及关爱诊所”(Cure & Care 1 Malaysia Clinic)。这个诊所与强制监控的戒毒中心不同,主要是用鼓励的方式,让有意戒毒的人士自愿上门求助。

一马治疗及关爱诊所尊重吸毒者的隐私,上门求助的吸毒者不会留下刑事记录。医护人员会依据吸毒者的情况给以个别的治疗建议,也让他们选择留宿或回家治疗。该诊所的戒毒理念和方式是把有意戒毒者置放在社会脉络下,希望他们在没有脱离正常社会生活的情况下自愿参加戒毒疗程,接受双管齐下(生理治疗和心理辅导)的帮助,逐步戒除对毒品的依赖。有成瘾较深者在尝试多种方法后仍然无法成功,诊所也提供美沙酮(Methadone)替代疗法。

美沙酮替代治疗法可以减轻戒毒者对抗毒瘾发作时的痛苦,避免再次接触或吸食违禁毒品。在替代疗法期间,戒毒者必须在医护人员的面前服下美沙酮,而诊所也会逐步减轻美沙酮的剂量,最终希望戒毒者能够完全摆脱毒品。

一马治疗及关爱诊所采取戒除毒瘾的方法与传统强制性的方式有所区别,前者把吸毒者视为病人与犯人的合体,以人性化的方式提供医疗和心理辅导来协助戒毒;后者视吸毒者为罪犯,认为须把他们隔离起来接受管治、强制戒除毒瘾。

宗教慰藉的戒毒方式

除了政府设立的戒毒中心,民间团体特别是宗教团体如基督教设立的戒毒中心也扮演重要的角色。许多戒毒者虽在戒毒中心戒掉生理上的毒瘾,却无法去除心理上对毒品的依赖。当他们离开戒毒中心回到社会后,接触同伴又再染上吸食毒品的习惯。

然而宗教团体设立的戒毒中心,除了帮助戒毒者戒除生理的毒瘾,也从精神层面着手,主要依靠的是宗教的力量。这种“福音戒毒”的方式让戒毒者获得心灵上的安慰,及对家庭和社会重新连接的期望,让其有更坚定的心智拒绝毒品。大马的福音戒毒中心例子就包括“得胜之家“和”新出路福音戒毒改造培训中心”。

民族习惯法戒除毒瘾

在政府和福音戒毒方式外,少数族群独特的组织和信仰文化,也给戒毒工作带来不同的思考方式。中国浙江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庄孔韶提出,人类尝试以文化资源来压抑生物性毒瘾的想法。

换句话说,人们以民族习惯法的约束力量来帮助吸毒者戒除毒瘾。庄孔韶在考察四川和云南大小凉山彝族的家支制度(注1),发现彝族家支的头人尝试用古老的习惯法以及信仰仪式的力量,让家支中染上毒瘾的族人戒毒。

庄孔韶在1999年11月到梁山观察嘉日家族举行的禁毒盟誓仪式。在仪式中,首先是德古(注2)宣布向毒品宣战,然后族中头人向出席者讲解毒品的危害性,再由毕摩(注3)念经求先祖的保佑。戒毒者会轮喝“决心酒” 对祖先发誓,并杀牛祭祖和负责烹煮招待族人和附近的村民。家支接下来会安排戒毒者集体戒毒的地点。

群体中培养戒毒意识

庄孔韶认为彝族采用的戒毒方式获得63 %至 87 %的成功率,说明调动古老的文化遗产能帮助地方人民兴利除弊。1999年举行的戒毒仪式意义是在群体中培养戒毒意识,目的是以群体认同的心理基础来抵抗毒品的物质诱惑。

我认为庄孔韶提出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族人眼中,戒毒者首先是正常人,然后才是瘾君子”。他的意思是以往人们把戒毒者视为罪犯,使之与“正常人”对立。其实这种对立也是吸毒者最为强烈的感受及他们存在的主要原因。

彝族家支的戒毒方式与传统的隔离监控不同,戒毒者从戒毒仪式中感受到亲人的关怀、族人的期望和认同,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仍然是社会的重要成员,仍然是家庭中儿子、丈夫和父亲的身份,永远不会被剥夺作为人所具有的权利、自由和尊严。这个认知加上家支集体的力量,让戒毒者能在被包容和理解的情况下完成戒毒过程。

不单纯是生物性药瘾

社会大众经常将吸毒者归类成行为偏差,或是标签为不自爱、堕落、意志不坚定的群体。一般的戒毒方式聚焦在如何压制人类的生物性反应,如强制隔离断绝毒瘾、美沙酮替代治疗法。

福音戒毒是以宗教的力量来加强吸毒者对抗毒品的心理素质,而梁山彝族则动用家支组织、习惯法等文化资本,尝试以集体力量抵抗生物性毒瘾。

彝族的案例提醒我们人类文化力量的重要性。总体而言,毒品并不单纯是生物性药瘾的问题,唯有人们愿意将其置放在宏观的社会背景下,以接纳和理解的态度来看待吸毒者,才能找到最合适有效的戒毒方式,让每个人都能免于毒品的控制。

资料详阅:

  1. 庄孔韶,〈中国性病艾滋病防治新态势和人类学理论原则之运用〉,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9 卷第1 期 ,2007 年1 月
  2. 庄孔韶、杨洪林,、富晓星,〈小凉山彝族“虎日”民间戒毒行动和人类学的应用实践〉,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7 卷第2 期 ,2005 年3 月

注释:

  1. 家支制度(Cyvi)相当于汉人的宗族,但影响力可能更大,例如在梁山地区的诺苏人有180万人口,实际上只有十几个家支。引自刘绍华,《我的梁山兄弟》。
  2. “德古”是彝族人发生纠纷时的调解者。
  3. “毕摩”是彝族中的祭师。

古燕秋,中国清华大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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